家住京西的那些“阳光灿烂的日子”
沿着长安街一路向西,过了军事博物馆、公主坟,空间开始发生变化。军队大院和科研院所多了起来,路两旁渐渐变得幽静,喧哗、躁动的气息消失,时间的流速正在变慢,似乎温度都比城东要低一两度了。
在五棵松和玉泉路中间,有一条南北纵向的路——永定路,因永定河而得名。中间与太平路相交叉。单听名字,“永定——太平”,就彰显了它特殊的寓意。这里并非历史悠久,但在北京城市改造史中却赫赫有名。
上世纪50年代,中国第一个导弹研究机构成立。一年后,二分院在永定路应运而生,这也是中国航天科工二院的前身。这里是祖国利剑诞生的摇篮,铸造空天神盾的沃土,竖起了地空导弹研制史的无数里程碑。
北京极大,城东与城西的氛围,迥然不同。西边更加适合生活,低调,清净,自在。许多小马路,双向各一条机动车道和自行车道。路旁种着国槐,枝干向中间伸展,夏天长出绿叶,搭出一条清凉的绿荫。很多七八十年代建成的砖混楼,外观是朴实的红砖墙,楼高五六层,居住密度很低。
可别小看“老破小”,计划经济时代的建筑,质量杠杠的,承重都是“三七墙”“二四墙”,隔音比商品房好得多。由于建成较早,永定路、太平路及至西翠路、万寿路一带,早有了成熟的社区氛围。15分钟步行,能找到多家菜市场、超市、餐饮、公园、影院,甚至学校和三甲医院都能“丰俭由人”。
音乐剧演员阿云嘎在成名前,曾经住在西翠路一间半地下室。西翠路、翠微路,都因正对翠微山而得名。那附近有一位卖酱肘子的老人,每天下午四点出现在一座部队大院门口,摆摊之前已经排起大队。后来他开了连锁店“猪蹄帮”,店铺就在永定路西里和金沟河路上。
北京冬奥会举办期间,冰墩墩“一墩难求”。很多住在东边、北边的人,“不远万里”也要来一趟永定路西点茂,因为这里有一家低调的冬奥特许商店,量大货足,能买到当时紧俏稀缺的整套盲盒,钥匙扣版雪容融,还有网店买不到的流沙笔记本、贴纸以及各种尺寸的手办。
西点茂的前身,是永定路百货商店与永定路副食商场。和现在的大型综合商超不同,那时经营特别讲究,芝麻酱是现打的,居民拿一个空罐子,去皮称重;芝麻酱黏稠,擓的时候要用巧劲儿一甩,刚刚好甩到瓶子里,一点不滴汤洒水。茶叶容易串味,铺面是单独一间,包装用两层折纸,手法一气呵成,好看的茶叶包前低后高,“屁股”是翘起来的,显得特别精神。
西点茂的所在地,过去叫枣林村。作家祁建在《城忆:旧事寻踪》曾经写到,永定路在1949年以前属于枣林村,居民不足20户。现在永定路的东面,还有一条街叫枣林路。“有个居民院,几十家住户都种有枣树。秋天来临,树上挂满了大枣。收获时节,各家拿出自己的果实赠与邻里,共享这份喜悦。”
枣林路向西的北太平路,有赫赫有名的北京十一学校。它的前身是中央军委子弟学校,由周总理批准建造,聂荣臻元帅用新中国的诞生日为其命名,第一任校长为罗荣桓的夫人林月琴。因此,“十一”不是数字,而是七天长假的“十一”。兄弟校是八一学校,同理,八一也是建军节的八一。
2010年,北京十一学校曾成立“枣林书院”,就是借枣林村得名。枣林书院很有个性,不以国内传统高考为目标,师徒制一对一培养。设置的专业有民间工艺,如景泰蓝、瓷器、剪纸、雕刻,还有民间曲艺……刚成立时只招了几个学生,有全国卡丁车冠军车手,最年轻的国家青年马术队队员。
在《庆余年》中饰演范闲的张若昀,曾经就读于十一学校。很多年后,他都觉得学校里的教学氛围十分超前,“很像鉴察院那帮怪人”。“三处那帮人科技怪人,一点都不正经;八处还有管图书出版的。这不就是各种发扬光大的社团嘛。我毕业两年后,听说有一个师哥把摇滚音乐会开到学校里面去了。”
近几年五棵松华熙LIVE火了。这里有五棵松篮球馆,常年举办演唱会,因场馆适中、座位视野好而备受青睐;耀莱国际影城,有一个相当棒的杜比厅,是参加北京国际电影节影展的影院之一,票房常年雄踞华北影院第一。很多餐饮、娱乐、动感休闲,也让这里老少咸宜。华熙位于沙沟路口西,过去曾经很荒凉。
开国大典之前,25岁的田申是人民解放军装甲兵受阅部队的一员,正带着华北战车团的受阅部队,在永定路沙沟一带操练。他得知要参加开国大典时,只有三个月的准备时间。这是坦克部队第一次通过天安门,最用了25吨重的中型坦克,重新喷漆、编号,以彰显威武。
田申是田汉的儿子,开国大典的前三天,他得知《义勇军进行曲》被定为国歌。“当时激动得快跳起来了”,那天晚上,他就是在永定路临时指挥所,接到华北军区特种兵司令员高存信打来的电话。他想,“大典当日,父亲也会在观礼台上,关注着我的队伍。”
京西军队子女学校最集中的地方,从公主坟一路向西,有空军司令部、海军司令部、通信兵司令部、总后勤部、总参谋部,为这些部队子弟建起的学校有培英、育英、群英、育红、友谊、育翔、五一、六一、七一、八一、十一等。后来就读这些学校的,可能就是附近六建、铁建或航天部二院的子弟了。
演员刘琳曾低调地提到,她父母都是航天科研专家,“住在五棵松附近”,不拍戏时回到家中,西边的氛围让她感到宁静、安心。在永定路52号院,有一处红色地标——中国航天科工二院。耄耋之年的钟山院士一有空,就会在二院门前的永定路上走一走。很多人就是从这里走进二院,开启了导弹研制人生。
新中国成立初期,我国防空力量薄弱。尽快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防空利剑,成为当务之急。为了争分夺秒地把导弹送上天,很多科研人员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,各个办公室都灯火通明。我国航天事业奠基人之一,“两弹一星”元勋黄纬禄曾经提出口号,“生在永定路,死在八宝山”。
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为了使当时正在刻苦攻关、奋力攀登航天事业高峰的科技人员能有一个好身体,聂帅亲自从各大军区调来鱼肉、食油和大豆。他亲自过问分发情况,指示行政人员和政工干部不能享用。大家亲切地称这些食物为“科技鱼”“科技豆”。不蒸馒头争口气,中国航天人在艰难时代啃下了这块硬骨头。
王朔在童年自传式小说《看上去很美》的序中写道:北京复兴路,那沿线狭长一带方圆十数公里,被我视为自己的生身故乡。这一带过去叫“新北京”,孤悬于北京旧城之西。我叫这一带“大院文化割据地区”,到今天我仍能感到,那个地方的风气在我性格中打下的烙印,一遇到事,那些东西就从骨子里往外冒。
王朔的作品很多被改编为影视剧,《与青春有关的日子》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,创作者也都有过大院生活经历。尤小刚的100集电视连续剧《京都纪事》,虽与大院无关,但创作过程却是在永定路一个只有番号的楼房里,他召集了当时最有文采的编剧,写出了这部浩浩荡荡、展示几代人命运变迁的作品。
如今提到永定路,它依然不够出名,但这里也是一段“纪事”的缩影,糅合了几代人的故事。有人在这里为国家利益而生、而站,也有人过着寻常生活,逛街,买菜,过日子。身后是散落的部队大院,眼前望到的是北京西山,天气好的时候,西山就是京西的南迦巴瓦,悠远,开阔,无尽绵延。
策划 / 悦游编辑部
编辑 / Garcia
撰文 / 陈晶
图片提供 / 陈晶、飞哥、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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